俞婉君
经历过几次大迁徙后，到了汉代，于越族中心宁绍地区也被汉化了。那么于越族的文化因子是如何在堕民群体中传承下来的？笔者认为，这与他们从事巫术这一特殊职业密不可分。越地的祭祀之风盛行不衰，以“好淫祀”闻名。这种民风习俗所表达的对神灵的无限敬畏和祈求福祉的强烈愿望，以及由此产生的浓厚的宗教心理和氛围，无疑成为“越巫”（越文化特色的巫术）繁荣的肥沃土壤。从事巫术的人为了使人们相信他们具备一种超自然力量，需要保持服饰、语言和住宅环境的特异性，以显示自己与神灵世界的特殊联系，渲染自己的神秘性。这就为他们保持于越族特有的服饰、语言而不被汉化提供了一定的社会土壤。虽然明代学者关注到这个群体时，他们已不是专业的“巫师”，但堕民这一原始职业还是可以推断的。
1.堕民信仰玄神、煞神和五显神
在绍兴，一般民众对此三神避而远之，但堕民却塑神像而供奉之。民国《诸暨社会现象》记载：绍兴“三埭街”（堕民聚居地）内有“社庙曰永福庵，别有明真观，内奉玄坛神，不知何意；又塑有‘煞神’。”据学士街71号堕民遗老严婉珍（1914年出生）介绍，对于供奉的煞神，不用跪拜，不用点香，也不供祭品。这座煞神一直供奉着，到“文革”前才被捣毁。至于为什么要供奉玄坛神和煞神，“三埭街”人已说不清了。绍兴人端午节家家户户挂上象征剑刀的菖蒲和艾，使“诸邪速退回避”，而堕民因不用避诸邪“煞神”，所以就不用挂菖蒲和艾。
“三埭街”内有一条南北向的五显阁直街，解放前此阁仍供奉着“五显菩萨”。据严婉珍记忆，这个“五显菩萨”放置于阁楼上，阁楼没有楼梯，平时也不用上楼参拜。这是堕民的财神菩萨，堕民把它供作生财之神，显然与他们从事的巫术职业有关。此阁建于何时，已无从考证，“三埭街”人说不清，史书也无相关记载。但从此街以“五显阁直街”命名可以推断，历史已相当悠久。笔者认为，堕民不避煞神，供奉玄坛神、煞神和五显神的特殊信仰习俗，较为合理的解释是，他们从事“巫”业，需要阴煞邪神保佑，使驱鬼的巫术更兴旺。
2.堕民在民俗生活中主要从事巫术活动
堕民四时八节借着讨各种彩头的名目上主顾家讨赏，主顾给赏是因为堕民满足了节日民俗生活对“讨彩头”语言巫术和驱鬼避邪巫术的需求。早在明代记载中，绍兴堕民就于“正旦元宵执响器以闹人堂，立春执土牛芒神以闯人室，立冬胡花帽鬼脸沿门打鬼”。这些逐疫驱鬼的事在远古由专职巫师主持。随着巫师地位的沦落，巫师职业群体分化瓦解，在许多地区傩巫活动由乞丐从事。绍兴堕民是否由从事傩巫的乞丐演变而来？笔者认为不是。自有记载以来，堕民与乞丐一直泾渭分明，“四民中居业不得占，彼所业，民亦绝不冒之”。乞丐虽贫穷，却常常“凌虐之，谓我贫民非似尔惰民也”。
3.堕民居住于“阴煞”之地
传统风水学认为，祠堂、神坛和庙宇附近，会聚集“阴灵”，属于不适合人居住的“阴煞”之地。而堕民却是居住于此的“庙堂人”。在宁波，直到民国，堕民“不是住在他们家乡里的，除少数人以外，大多住在平民所建的宗祠和庙院里，故俗称‘祠堂人’、‘庙堂人’。因此散布很广。平民村落至少一村有一村的宗祠，他们便一村有一村的他们了。”2003年暑假，笔者在宁波城区最大的堕民聚居地盘诘巷调查时，当地老人告诉我，解放前，庙宇和祠堂归堕民管理，只有寺院才由和尚掌管。绍兴堕民也是如此。从民间“迟来和尚逐出前堕民”俗语可知，绍兴堕民曾居于庙宇祠堂，后被和尚取代。不过，起源于管庙堂的堕民聚居地已难寻觅。笔者在绍兴只发现两处：一处是绍兴县稽东镇陈后山村陈姓堕民，曾是当地舜王庙的庙堂人；一处是绍兴县王坛镇肇湖周姓堕民，曾是该村为纪念抗倭英雄而建的倭将庙的庙堂人。
按风水学原理，庙堂附近阴气太重，风水不好，不适合人居住。堕民敢选取此地而居，与他们不怕“阴气”，甚至需要聚集“阴气”有关。正是由于从事巫术活动，使堕民得以传承一些于越文化的因子。然而随着巫业地位下降，他们被社会边缘化，直至沦为贱民。他们身上保留的于越文化因子，成为他们低贱身份的标识。不过，于越文化因子正赖此而得以部分存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