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《越中名士文化论》序
陈望衡
毛泽东诗云:
鉴湖越台名士乡，
忧忡为国痛断肠。
剑南歌接秋风吟，
一例氤氲入诗囊。
自古越中多名士，彪炳青史耀中华。从远古的大禹，到春秋战国的五霸之一勾践、辅佐勾践的越国名臣文种、范蠡，到近代著名的革命家秋瑾、著名的文豪鲁迅，到当代在科技领域功勋卓著的陈建功、钱三强，漫长的历史进程中，越中的天空，连缀着一条璀璨的星河。
毛泽东说的“鉴湖越台”为当今绍兴地区。绍兴地区，亦称“越中”。清代吴悔堂著《越中杂识·越中图说》，解释“越中”云：
绍兴府在浙江省城东南一百三十八里，东西广二百九十里，南北袤四百四十七里。倚江濒海，山秀水清，风景常新，英贤辈出。属邑八：山阴、会稽、萧山、诸暨、余姚、上虞、嵊、新昌。东至宁波府慈溪县界，西至杭州府钱塘县界，南至金华府义乌县界，北至大海，东南至台州府天台县界，西南至杭州府富阳县界，西北至杭州府钱塘县界，东北至宁波府慈溪县界。濒海之邑凡五：山阴、会稽、萧山、诸暨、余姚、上虞是也；濒浙江之邑一，萧山是也。
这是越中地理上的划分，虽然疆域很明确，但是，从文化学的角度来说，不宜如此精确，只能大体上说以绍兴为中心，南北五百里左右，东西三百里左右的越中地区。边缘地域，只能在文化上大体上接近绍兴府，也应算在内。
从文化上来看，越中文化与它的近邻杭州文化是有区别的。越中文化源于夏禹、成型于古越国；而杭州文化则源于东晋、盛于南宋。越中文化与宁波文化相联接，基本特色相同，但宁波是重要港口，开放程度、经商意识均重于越中。当然，这种区别是相对的，而它们相通之处也许更大，因为它们同属于越文化圈。“越中”其实只能是比较模糊的概念，本书所论人物，以绍兴地区为中心，这是明确的，但不拘泥于吴悔堂说的绍兴府八县，为了某种需要，也会谈到整个越地的名士。说到越，从文化学来说，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，它不能等同于古越国的疆域，也不能简单地说成是浙江地面，但大体上可以说，是以绍兴为中心的相当于现今浙江省这一大块地区。
越中号称“名士乡”，然何为名士？名士概念首出《礼记·月令》，是书云：“勉诸侯，聘名士”，东汉郑玄注：“名士，不仕者。”这一解释显然是不准确的，因为实际上，名士中不少人均为仕者。《后汉书·方术传论》云：“汉世之所谓名士者，其风流可知矣。虽张趣舍，时有未纯，刻情修容，依倚道艺，以就其声价，非所能通物方，弘时务也。”这又是一个标准，这个标准，强调的是“风流”，“风流”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释义，大凡指的是才华卓异，不拘礼法，又纵情自任，褒贬两义均有之。唐玄宗纵情声色，终日与杨贵妃及宫女在宫中玩军事游戏，时人讥剌为“风流阵”，宋代诗人范成大诗云“宫中亦有风流阵，不及渔阳突骑粗。”，这“风流”恐怕就是贬义，然《世说新语》中写了一大群玄学之士，诸如竹林七贤、谢安、王羲之之流，均为风流之士，谢安还赢得“风流宰相”的雅名。这“风流”当然用的褒义了。不过，《后汉书》作者又认为，名士“虽张趣舍，时有未纯”，学问并未达到极致，而在仪容上又过于讲究，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是道艺了。看来，评价并不高。这种对名士的理解，可能有些片面，它适合于大部分名士，但用在谢安这样的名士身上似不合。
在我看来，凡名士，在中国古代，首先是士，士，为知识分子，或者有一定身份的人，普通百姓，哪怕是能工巧匠，恐怕也不算名士。其次，凡名士，总有几分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，那就是奇，奇志、奇学、奇文、奇艺、奇情。再其次，当然，凡名士，总是留下名声的，而且是正面的美名。
名士基本上是一个传统文化概念，今天比较少用这个概念，用得比较普遍的是“名人”概念，
名士均为名人，这没有问题，但名人是不是均为名士？似是不能。但本书也不再拘泥于古代名士的解释，比较倾向于接受今天的名人概念。大凡为社会，为人民，为国家，在某一方面做出重要成就，具有一定的知名度，就是名人了。虽然，我实际上取的是名人而不是名士的概念，但基于本书论述的人物绝大部分系古人，而且越地作为“名士乡”，也是一个传统的概念，因此，本书用的概念仍然是名士。
越中名士，均以各种不同方式立传，传记词典类的书多矣，然综合起来，将越中名士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研究，似不多见。这是一个具有相当难度的课题，它要回答的，首先是越中名士，虽然性格各异，才华各具，贡献不一，他们有没有共同的东西，深层次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？如果有，哪是什么？其次，越中出了这么多的名士，而且基本上没有中断过，直到今天，这肯定不是偶然的现象，必然有深层次的原因，那么，这个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？它与越中的历史、地理有着什么样的深层次的关系？凡些种种，均是要深究的。
我是湘籍人士，但有缘在越地工作过一段时间，对越地山山水水，人物历史均有着深厚的感情，似是觉得受这块土地的山水、历史、人物薰陶很深。临窗击键，越地名士们一个个在眼前鲜活：大禹的气度，勾践的沉雄、范蠡的智慧、嵇康的气节、谢安的儒雅、羲之的风流、陆游的诗情、徐渭的颠狂、张岱的清隽、秋瑾的高风……似是在与我对话，与我交流，激动得我有时彻夜难眠。这本书不是传记，我常为不能将他们的壮行懿迹尽情畅叙而遗憾；又，此书不是专论，对多少位名士大家，均只能略展片语，点到为止，我也常为不能纵论评章而慨叹。是书虽已告峻，研究似是肇始。
陈子昂昔日登幽州台放歌，感伤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沧然之涕下，而今日之我，却别有一番情怀。昨晚，与友人同游大禹陵，群山肃穆，万籁无声。正好奥运会才结束不久，我们还在为中国获得金牌数第一而陶醉，而自豪，回想1932年刘长春只身一人赴美参加奥运会，才出场即结束，寂寞出局，不禁感慨系之。真个是“萧瑟秋风今又是，换了人间”！中华民族之崛起，正在今天！人才，永远是国运之系，民族之望。想想越地历史上出了那么多人才，今天，它是不是仍然拥有过去那样的优势呢？今天，我们的视界当然不能局限于越地，而应该更着眼于我们的中国。中华民族曾经涌现出许多英雄豪杰，为国家的强盛、文化的发展，人类的进步，做出过重要贡献，在全球化大潮的今天，我们中国应出更多的人才，更好的人才。我们不仅要对自己国家、民族、人民做更多的贡献，而且要对世界，对人类做出更多的贡献。漫步大禹陵广场中心太极图祭台，仰望天空，不知何时，北极星升起来了，亮闪闪的，璀璨夺目。我似是觉得那是我们祖先大禹的眼睛，他在看着我们，似是在问，中华民族的子孙们，在现代化大潮的今天，你们是弄潮儿吗？顿时，毛泽东庄严的诗句又在我心上升起，不禁试按毛泽东诗原韵，奉和一首，以答大禹之问：
歌接千古名士乡，
响遏行云九回肠。
江山代有才人出，
天章云锦入画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