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斌
经元善(1841-1903),原名高泉,字莲珊(莲山),号居易子、居易居士,晚年号剡溪聋叟等,浙江上虞人。25岁继承父业仁元钱庄,并使其一跃成为上海颇具名气的钱庄。1878年,经元善在上海首创“上海协赈公所”,其义赈活动的影响很大,因此很快得到洋务派的重用。1880年夏,入上海机器织布局“驻局专办”商董会办,涉足洋务企业;次年,经谢家福推荐,又任上海电报局会办。他受总办郑观应的委托,努力推进津沪电报线的建设和上海电报局的创建工作。通过其十八年的苦心经营,到1900年电报网已遍及全国,报费年收入增加20多倍,成为当时最成功的洋务企业。
1900年1月24日(己亥年十二月二十四日),慈禧太后为彻底清除维新派势力,逼迫光绪皇帝让位于9岁的堂侄,并将于1月31日改元“保庆”。经元善得知这一消息后,竭力加以反对,并于25日 深夜致电北京的盛宣怀,请其联合朝臣力谏。次日盛宣怀复电:“大厦将倾,非一木能支。”由于盛宣怀不愿上奏,28日,经元善便用上海电报局总办的职名领衔发出了包括蔡元培、叶翰、章太炎、黄炎培、马裕藻、张通典、吴眺(吴稚晖)、王季烈、唐才常、丁惠康等人在内,共1231人联名通电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要求清政府放弃此举。
通电发出后,全国掀起了反对立储的浪潮,各地响应的通电、公告纷纷飞向北京。上海工商界还集会研究,如清廷执意不悟,则以罢市相对待。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,清廷被迫取消立储改元的计划。
经元善因此得罪慈了慈禧太后。清朝廷以“叛逆”的罪名,下令将其逮捕。经元善逃亡澳门,清政府向澳门总督交涉,要求引渡,葡萄牙总督将其软禁于澳门大炮台。后经亲友们多方营救,经元善于1901年夏获释,9月离开澳门到香港,次年春才回到上海。
关于蔡元培与经元善等人联名反对“己亥立储”之事,高平叔在年谱中表示存疑,其理由是:“检阅他的《日记》和各种记述,自戊戌年九月初八日由北京过上海回绍兴,直至己亥年十二月底,未见其有过上海之行,亦未见其与经元善有何交往,除叶瀚(浩吾)外,与章炳麟、唐才常、黄炎培……等人尚不相识。因此,蔡先生是否确曾赴沪参与商讨签名,尚有待于查考。”
就笔者目前所掌握的资料,推测蔡元培参与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。
第一,蔡元培己亥年十二月下旬(以下时间均按农历计),是否有过上海之行,确无记载。蔡元培这段日记正好缺十二月底的最后二十天。检阅蔡的日记,凡是重大事情,如爱国学社、光复会、五四运动等,作为当事人均未给后人留下记载。由此推理,与经元善等人在上海商讨签名联名反对“己亥立储”之事,蔡为了谨慎起见,有意回避不记的可能性很大。那段时间,蔡元培应该到过上海。蔡元培有不少同年好友在沪,如张元济、叶瀚等。从日记看,蔡元培从戊戌失败后回乡未与张元济取得联系,直到1899年9月29日蔡从陈正臣中了解“张菊生近状,即作一书,托转致菊生,请其抄严侯官杂著及购公学所编书”。蔡元培与张取得联系后,11月29日学校开始放假,蔡在假期到沪会张元济等朋友,购些教学用品,极有可能。又据吴稚晖1940年回忆,其1890年左右就知道蔡元培的大名,壬寅前三年在上海偶然“一遇”,旁人指曰此即蔡元培,并说“此为43年前我二人相识之初”。如果吴稚晖的回忆准确的话,那么,在己亥年,蔡元培的确去过上海。
第二,蔡元培与经元善在通电前有认识的可能。经元善为上虞人,热心家乡事业,为《上虞县志》采访及劝捐绅董的主要成员之一,对县志的编纂一直十分关注。蔡元培曾于1890年10月在上虞经正书院参与《上虞县志》的编纂工作,尽管其不久辞职离去,但在那段时间与经元善即便没有接触也会有所耳闻。检阅《经元善集》,经元善与蔡元培的同年好友王寄庼、徐焕庭等都有往来,与徐树兰、徐友兰、汪康年等关系甚密,蔡元培通过他们和经元善结识交往,当是自然之事。据何寿樟《苏甘室日记》记载,1903年2月8日,其接“庼柬,属有事至徐蓓之丈处相商。往。则经莲珊、汪穰卿两君商议他事。”说明徐友兰住所是绍兴同乡接洽处。蔡元培往来上海,一般都会去看徐友兰,与经有机会相识。查阅蔡元培的日记,在日记中最早提及经元善是在通电的前三个多月,即1899年8月14日。蔡到上虞分别拜见了徐焕庭、袁宾来、王寄庼、陈春澜等人,记有“此时上虞筹义赈,有经某主其事”,并详叙经元善劝陈春澜出银的经过。蔡元培在上虞前后四天。10月23日,蔡元培又赴上虞。经元善因为在上海长期搞义赈,与上虞方面经常往来,也会到绍兴看望徐树兰,蔡元培这段时间正在徐任校董的绍郡中西学堂任校长,与经元善交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。
第三,至于高平叔提到蔡元培“除叶瀚(浩吾)外,与章炳麟、唐才常、黄炎培……等人尚不相识”即便事实。其中叶瀚与经元善关系甚好,经元善曾提到叶瀚在“电争之役,名列余之次,是亦可以见其为人”。所以蔡元培即使不与经元善认识,通过叶瀚参加这次活动也极有可能。光绪二十六年正月廿一日《清议报》所登出的五十位签名人中,除高平叔提到的叶瀚外,蔡元培座师王颂蔚之子王季烈、汪康年的弟弟汪贻年等都与蔡元培熟悉。蔡元培在北京翰林院时,江浙士人走得很近。电争废立虽由经元善领衔,“当日诸君子牵率”,实属偶然。经元善自己也说:“适寓沪维新志士,开名单亦来发电,不期而合,并作一气。仓猝急遽,不遑瞻顾,仆若不在电局,谅未必有此举也。”其实汪康年等江浙派维新人士在这次通电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。宋恕曾欣然道:“此次首次名皆浙人,又如汪穰卿之弟贻年及章枚叔等浙中名士颇多列入,于是政府内外始有‘浙中帝党’之目而忌及浙人,海外则亦因之看重浙人焉。”蔡通过科举获得翰林,其老师、同年不在少数,在1231位签名人中熟知的同年和同乡肯定更多。
第四,《经元善年表》记载,经于1902年初夏回上海。蔡元培壬寅三月十六(1902年4月23日)日记记载,蔡元培与同乡童亦韩、吕润身“同往桂墅里,访经莲珊(元善),即已亥冬主持电阻立嗣而获遣、逋澳门者也”。这则日记说明:一、经元善回上海的时间至少可提前到1902年春。二、这是蔡元培在经元善回来后的第一次拜访。从经元善出逃澳门后,蔡与经没有机会接触;经元善一回上海,蔡元培就无所顾忌登门拜访,以示慰问,并求教办女学之事,这也可说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。由此推论蔡元培在通电前就认识经元善的可能性更大。
第五,联名通电反对“己亥立储”之事,是属政治大事,可以名留青史,更可能招来杀身之祸。按常理,其责任之重,似乎不太可能请人代签。如蔡本人亲签,事前与经元善、叶瀚等未有接触商讨,恐不合逻辑。退一步说如果蔡元培没到上海,他们至少要用电报征求蔡元培意见,真要代签除非是肝胆相照的朋友。
综上所述,,蔡元培参与反对“己亥立储”签名活动可能性比较大。我们之所以要考证这一事件,除了消除存疑,澄清史实以外,还因为通过蔡元培联名通电反对“己亥立储”一事,对探索其早年思想发展变化具有重要意义。蔡元培与经元善等人联名反对“己亥立储”,有相当的思想基础。蔡元培当时作为一名清朝臣子,还是幻想通过皇帝亲政挽救清王朝,蔡元培尽管没有亲自投身维新运动,但维新派变法以救亡的主张,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他的共鸣。戊戌变法失败,蔡元培表现出极大的愤慨,他说:“及八月间,谭、杨、刘、林及杨深秀、康广仁六君子被杀,康、梁二氏被通缉,我甚为愤懑,遂于九月间携眷回绍兴,虽有人说我是康党,我也不与辩。”翁同和是蔡元培会试正考官,殿试阅卷大臣,故蔡对其执弟子之礼,时有往来。翁后为光绪帝师,支持其变法,虽然蔡元培没有直接参与维新变法,但其内心是向着帝党的。这从他1900年3月写的《上皇帝书》中可以看出,蔡第一稿写得不满意,又写了第二稿。大意也是要皇上亲政或选择好的继承人,认为立“九岁之童子耳,此股主之所必不信者也”。他对谭嗣同尤为倾慕,回乡不久,1898年10月23日日记还转抄谭狱中所作遗诗,这在当时假如查出也是极危险的。1900年蔡元培曾言“维新党人,吾所默许”,1901年又说“侯官浏阳,为吾先觉”,“侯官”即指严复,浏阳即指谭嗣同。经元善事后出逃,血气方刚的蔡元培在正月27日给徐树兰的信中还对其表示不满:“盖元培所慕者,独谭嗣同耳。若康、梁之首事而逃,经元善之电奏而逃,则固所唾弃不屑者也”。这一场立储和反对立储、废皇与保皇之争,实质上是戊戌变法中维新和守旧之争的继续和尾声。无论在维新派还是守旧派看来,光绪皇帝都是维新的象征,变法的希望。经元善、蔡元培等人要保的,不是专制守旧之皇,而是开明维新之皇。在两年后蔡元培才彻底认识到“清廷之不足为”,从“维新派”转变成“革命党”,在上海投身革命,站到了清朝的对立面,在此后几年时间里,蔡元培从思想与实践上,完成了从戊戌时期到辛亥革命的过渡。